Real De Catorce（一）：過份魔幻 過份寫實

曾經的Real De Catorce過份魔幻，現在的Real De Catorce則過份寫實：歷史的張力意外地創造出此地誘人的魅力（雖然這說話往往附帶一種由上而下、討厭的凝視）。

要去Real De Catorce絕不輕鬆，可說是一場小探險。首先要去San Luis Potosí省中部、鳥不生蛋的Matehuala**，在當地找巴士或麵包車，爬升到海拔近2800米高的Ogarrio隧道入口，通過隧道才能去到Real De Catorce。一般的車太大了，進不了Ogarrio隧道，所有人都得在入口轉車。轉甚麼車？馬車。

無獨有偶，我兩次到Real De Catorce都撞正San Francisco de Asis的節慶，整個城擠得水泄不通，甚至連隧道也「關」了，禁止有引擎的車輛出入，只能靠馬車。官方說法是由於遊客太多，隧道不能負荷。明眼人一看就知，這是給機會本地馬夫賺錢：一車12人，每人25 Pesos，每天源源不絕進進出出，光是賺幾個週末就夠食半年。

Ogarrio隧道全長2300米，曾是運礦的通道。幾百年前的路軌與礦車，現在換成了馬車與遊人。往下看是尚算平坦的石地，往上看則是人工卻粗糙的石頂，附上疏落的橙黃路燈。鐵蹄有致地重複敲打石頭，回音以更加重複的方式敲打我。在近乎失去耐性的時候，你開始會看到遠處的出口慢慢變大，然後馬車以凱旋的姿態走進光線，徐徐駛進新世界。

Real De Catorce意為「皇家十四」*，當年西班牙殖民者在此遭遇Chichimeca族伏擊，十四名西班牙士兵喪生，因以為名。這個名字象徵著殖民為城市帶來的金碧輝煌，同時也象徵著原住民對於殖民者無力的抵抗。現在幾乎沒有人會以原住民Huichol語稱呼此為「Wirikuta」，也沒有人管有多少Chichimeca族人命喪於其家鄉。

此地曾是一座繁榮的銀礦城，也短暫有過一所鑄幣廠，為San Luis Potosí省（的殖民者）貢獻過不盡的財富，現在只是一個只有一部ATM的貧窮小鎮。San Luis Potosí之所以得名Potosí，因為此處的財富堪比玻利維亞紙醉金迷的銀礦之城Potosí，在殖民者的Nueva España地區中數一數二。財富背後少不了歐洲人奴役剝削原住民、單一而且無法持續的經濟模式...就像《Las venas abiertas de America Latina》所言，可怕的繁榮為這片土地帶來幾百年的厄運。

鎮上凹凸不平的石春路能把人帶到幾百年前。城東有路上山，一路在山谷之中可以看見舊屋遺跡，大概三、四十分鐘便到「鬼城」（Pueblo Fantasma），是當年西班牙人留下的建築群，在毫無保育的情況下更見蒼涼，殘破的磚牆被仙人掌與雜草吞噬。以鐵絲網封住的陳年水井深不見底，掉下碎石過了半响才聽到回聲。山上能遠眺Real De Catorce，幸運的話能在山峰之中直望西邊日落。海拔2800米之上站在廢墟喘氣，是種讓人謙卑折服的體驗：歷史進程由不得你也算了，連自己的身體也由不得你。

* 香港早年曾將球隊「Real Madrid」翻譯成「真馬德里」，就是因為誤以西班牙語「Real」為英文的「Real」。西語「Real」對應英語「Royal」，即是「皇家」。

** 我和當地朋友一致認同：Matehuala實在是悶得要命，（對我們來說）她的存在意義僅是搭車去Real De Catorce的中轉站，以及在Real De Catorce待久了，想吃點別的，就要出Matehuala買。

2022 11 1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