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eal De Catorce（二）遲來的電話訊號

2019年我在Real De Catorce留了一個星期左右，電話大概收到三次上網，總要等到凌晨三點全個城市都睡了，才有半點機會可以和外界接觸。當地的朋友告訴我，那時候倒霉的話要等三四年才能搞到個家居寬頻。2022年再來，做好心理準備失聯，但電話卻出現突兀的4G標誌，而且接收得非常順暢。當地朋友S說，這是Real De Catorce上個星期的新發明。

我樂見這裡的進步，同時會幻想出這裡將會受到科技的洗禮，成為現代化模具的另外一件類似的產品。我很努力避免這種邪惡想法。一個微不足道的遊客，竟然希望別人過著這種落後的生活，以滿足觀光的凝視與某程度的獵奇，真是一個活生生的控制狂。他們有權利選擇現代化的生活（也有權利拒絕），而非動物園裡供人觀賞的黑猩猩，為了服務持票者而存在。

網路的普及並未徹底改變這個地方，大部分東西依然是以原始的方式傳播。城中的居民不多，住久了幾乎所有人都認識大家。E是導遊和馬夫，為遊客引路到沙漠；我住在朋友S的Airbnb，E的弟弟每個星期五會從自己的農場送來鮮花；通往E的農場路上，會經過其中一間比較高級的餐廳，老闆好像是市長；然而朋友S和很多人卻希望酒吧老闆P能夠站出來選下一屆市長，趕走現在討厭的巫婆市長... 可謂一個命運共同體。以朋友的話形容，這裡總是「小城大事」（Small town, big drama），是非不斷。

這裡Google Map只能指引你去一些主要的地方，一切瑣事只能問人。略略偏遠的高山並沒有太多新鮮蔬果，朋友S形容鎮中心店家的生果非常「depressing」，實在非常準確，連蘋果和橙也全是黑黑爛爛的，留著餵烏蠅比較好。朋友S建議我到某店買生果，說是比較新鮮，地址是「往下走，往比較近隧道那邊，在某個轉角位，我也不知道街名」、「一直走、一直問人吧」。有一次要找導遊租馬，談好價錢，他給我的指引就是「明天10時在廣場下面的街角等」。

第二次造訪這裡，除了突如其來的網路，還有拔地而起的景點「聖方濟各之手」（Las manos de “San Francisco de Asís”），好像是大財主（aka餐廳老闆aka酒店老闆aka好多物業的老闆）的作品，無論是品味還是執行上都非常劣拙惡俗。遊客可以付款走到（非常醜的）手上拍照，下面是懸崖，但手上並沒有護欄，只是手的下面有個網。不得不提，這個全新開發的景點旁邊還有zip line。相比起網路，奇怪而急進地發展旅遊業更容易毀掉一個地方。

網路臨走前的某天，Real De Catorce在毫無警示下斷電斷網，原來是因為「例行」（Regular）電網檢查。網路可以突如其來，也可以不帶走一片雲彩突然消失。

離開此地的過程是一趟《千與千尋》結局。昏暗的Ogarrio隧道充滿符號性。在Real De Catorce坐上馬車，一旦通過隧道離開此地，只要你不回頭，所有的魔幻與現實都將留在隧道的另一端。在隧道另外一端引擎聲蓋過鐵蹄，等著所有人的是現代化卻又無比殘舊的汽車，隨時準備開往城市。

2022 11 13